一旁的小周氏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轻描淡写地别她一眼,哎唷了一声:“我家这大姑娘,便是那熟透了的藕,心眼可多着呢。才多大一会子的空,踩着高跷就通了天了,瞧那样子连皇后娘娘都抬举她呢。”

    柳茵茵脸色自然不佳,蹙眉坐在一边,阴恻恻地看首座一眼。

    小周氏唇角勾起来。

    今日那茶宴,李毓秀有志气,在家中苦练多日点茶,她估着李毓秀能拔得头筹,到时自然能叫皇后娘娘高看一眼,李毓秀的亲事自也不必烦心了。哪里知道今年茶宴竟与往年的大相径庭。她们不仅被皇后娘娘好一通斥责还叫那李青溦出尽了风头。

    小周氏心中虽气,却不会当众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堕了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

    她出身如此,自然沉得下气,也习惯使出借力打力的伎俩。

    反正,傻子多得是,不是吗?

    她捂帕轻笑,偷眼瞥去,柳茵茵同柳氏咬耳不知在说些什么,过了没一会儿,一个伺候餐饭的侍女被叫了过去。

    离得远,小周氏知二人在憋坏,虽不知是什么招数,但她乐见其成,也不好奇这些。毕竟知道的那么多有何用?

    若是她们事发,岂不会累她们一起倒霉?小周氏可不傻。

    正宴已开,李青溦回座,坐于小周氏母女身侧。

    往年的正宴开席讲究正餐十五盏。有花炊鸭子,荔枝白腰子,奶房签和三脆羹种种……今年不同往年,只上了一半正餐。

    李青溦对吃的不如何上心,再加上小周氏等人在侧,自也没什么胃口。只多吃了几口糖蒸酥酪有些甜着了,宴席的侍女为她端了一杯雪泡梅花熟水。

    雪泡梅花熟水是京城特有的饮品,李青溦多年未喝,尝见味道还可以,便多喝了几口。

    未久,宴席已散,茶果撤下。

    众贵女三五成群地相邀,逛园子的逛园子,打秋千的打秋千,纳凉的,围棋的。但多的还是去玉湖里游园的。

    裴江月早就和李青溦约了二人去画舫游园,出来的时候隔着过道远远地叫李青溦一声。

    李青溦回头看她。

    裴江月见她一张瓷白的脸沁着几分粉,当她热了,笑着打趣。

    “姐姐怎么脸都有几分红?难不成是被三月的暖风熏的?还是…”她呵呵笑一声,挽住李青溦的手,“还是姐姐要去见心仪之人?”

    李青溦轻轻摇头,伸指虚晃着在她额上轻轻一戳。

    “我若有,自然先带到你跟前叫你掌眼,到时也整好瞧瞧你是不是能当着人家的面,也笑逐颜开。”

    裴江月拉着她衣服,半撩袖口挽着她嘻嘻哈哈地往外厅走。

    绮晴本是等在外厅的,可等李青溦叫了几声也未见其人。

    难不成是有什么事出了园子一趟?李青溦正有几分疑惑,廊厅拐角一个侍女挡了路:“李大姑娘,国公夫人请您去细听叙旧呢,姑娘同我来。”

    那侍女穿着的便是国公府丫鬟的衣服,李青溦未做它想。拍裴江月的手道:“你先去画舫等着我,若是瞧见我家的丫鬟,支她去西厅寻我。”

    裴江月应了一声。

    明月堂南亭宴会已散。陆珵大步往外行。刚走几步,身后有人出声。

    “四弟。”

    陆珵回头。见叫他之人身形高大,玉冠紫衣,同他有几分相像的凤眼微眯,唇角扯出几分张扬的笑意,是他的大皇兄,信王陆琼。

    他笑嘻嘻地走过来,重重地拍一下陆珵的肩膀:“四弟,今日正宴上,那些人多喝了几杯,是口无遮拦了一些,你不会不高兴吧?”

    他言语并未有一丝恭敬,甚至也未用敬称,听着多少有几分狂妄。

    陆珵不愿在这些小事上留心,微微摇头,未置一言。

    今日宴席上,众才俊所言仍是嫡庶之论。老生常谈的东西,影射的自然是他与信王。二人一嫡一庶。他虽是东宫,陆琼却比他更得圣意。这些年圣上特许他在京中居住,修筑《括地注》,享亲王的待遇。

    有人因此嗅出端倪,甚至连朝堂上也倒向两边。

    一边人言嫡庶有别,祖宗之法不能改,庶子虽爱,不得逾嫡,所以除霍乱之源。

    至于另一边反驳的意见更加言简意赅:大周开国帝,便是庶子。

    朝堂上争论不断,连宴会上也不得安生。圣上对此事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说什么,任由局势混乱。

    一家二贵,事无乃功。当今做东宫之前便历经过六子夺嫡。自然知这个道理。

    陆珵也知圣上此等做法只是为了制衡。但心里却并不愿为然。

    他素日做事,只讲究先行后言,尽力而为。并不介意别人如何说,只是觉着他们争来吵去的,除了荼毒耳朵没有任何意义。

    信王知他这个皇弟少言寡语,是个锯嘴的葫芦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高论。可他不说话,他又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失重感。

    想了半天,最终不轻不重地撇了下唇:“四弟先前在宴上便少言寡语地,现在又是一句话都未有,难不成是嫌弃我这个做哥哥的聒噪不成?”

    知道便好不必说出来这事陆琼想必是学不来。

    陆珵懒怠搭腔,看一边的顾璟一眼。

    顾璟会意:“信王殿下这可言重了。”他紧走几步,挡在中间,扶着信王的肩膀,“信王殿下,听说家中世子如今已然开蒙也不知学到了哪里?可曾学到圣人制礼?”

    信王:“……你让开。”

    “哎呀……要我说开蒙之事不宜太迟,若是耽搁,大了之后不懂尊嫡卑庶该如何是好?”

    信王岂听不出他说的这话?当即脑门一黑,白了他一眼。他找陆珵说话也不尽说些没用的,还有事情要打听,偏顾璟寸步不让地堵着他,让人火大。

    他奋力推开顾璟,才发现趁着这功夫,陆珵早已经走远了。

    明月堂西侧有一道敞室,地处隐蔽,是张氏特意为陆珵留的方寸之地。

    陆珵喜僻静,不爱喧闹的场所。以往每年来寒园时,总会来这里独处。

    敞室临玉湖,放置一小舟,东面种垂枝樱,后面种翠竹。正是春日,花开倾覆不见日色。

    难得有这样的空闲时候,让人什么都不愿多想,陆珵坐于屋中石凳沉眸远眺。

    铺陈的河面光滑洁净,阳光下粼粼地仿佛有万千条小银鱼。一只只白鹭停在不远的兰洲上,有兰花从水面上片片飘过。

    突有水流声入耳,声响渐大,岸边的小舟轻动。

    陆珵微蹙眉,回过身去。便见岸边小舟微动,一女子绿发如云,伏身趴在船舷上。一只细长的白手探在水里,拨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从水里面捞了好几朵兰花。

    她绣着折枝木兰的宽袖荡在水面上。水面下,尾尾鲜红的游鱼游过去啜食那尾袖。

    润生生的小臂便露出一截,纤细又雪白。

    陆珵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如何会有女子?难不成是顾璟带过来的?可他自己都被绊住如何会将人带来?况且以往他也是未带过人来的。还是这是他姨母同母亲安排的人?

    陆珵眉头蹙起,再未看那边一眼,站直身子提步往门外走。

    他刚行了几步,突听“噗通”一声。

    陆珵回过头去,便见远处船上的人消失不见。水面上一层层涟漪荡上来,只浮上一把碧玉的菱花钗。

    他若此刻走,自没什么。此湖不深,未必可以淹死人。

    可到底人命至贵,有重千金。

    陆珵只沉眉思忖一瞬,提步行过岸边柔软的水草,走到舟前。

    一人突从小舟中惊坐而起,她着一身折枝玉兰的宽袖褙子。素肤如凝脂,红面如开莲。瞧见陆珵,她疑惑歪头,绸缎般的发散着身后。陆珵未想到一个女子的头发能那样多,明晃晃地与河面相映,很有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

    岸上的兰花和天上的云盛开在河面上。一时之间没人说话,只有流云和河流的声音。

    未久,一架黑木的船桨从河中浮了上来。

    刚才掉下去的当是这个东西。

    “我,好像见过你,是你。你是哪个小驻工?”

    她嗓音散散的听不分明,像是喝多了。但陆珵并未闻见酒味。那她为何会在这里?他轻轻蹙眉,眼神从她润湿的鞋袜瞥过,转身背对她。

    身后之人瞧不见他,顿了好久:“小驻工,你转过来,我有话有话同你说。你不转过来我便不说了。”

    陆珵轻声一叹,回身看她。

    他逆光站着,玉冠乌发,月白银丝暗纹锦带勒的腰身极好,下面的一双腿笔直修长,一双浅色的瞳对撞着粼粼湖光。

    李青溦指尖虚晃轻轻指他:“你为何不说话?你长得这样好看,难不成是个哑巴?”

    陆珵对上她一双黑亮的眼睛:“你要说什么?”

    李青溦瞥他,半卧在船舷上指着水面上飘着的簪子,轻哼一声:“我的簪子掉了。”

    陆珵瞥一眼已飘在水中央的碧玉簪,唇角开合,神色颇有几分欲言又止,但到底为说出话来。

    李青溦冷哼一声,一双雾沉沉的瞳睇他一眼,垂下头摇头。

    她半天不说话,只是垂着视线摇头,陆珵有几分好奇,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抬起头,朝天一眼:“你看不出来吗?我在生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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