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总是参杂着对世间的无力,大哥的眉头从一见到他就没松下来过。

    他一声不响乖乖被哥哥斥训,没精打采地将目光移到了新邻居送的甜点上,视线聚焦,他蓦地看见了女孩留下的纸条。

    您好,我是隔壁新搬来的住户夜神,这是我做的甜点,请品尝,往后请多多指教。

    “大哥,这是邻居送的甜点。”

    他打断哥哥的喋喋不休,将邻居给的点心盒子打开,拿出一个直接塞进了大哥嘴里。

    “唔唔唔!”男人不满地瞪他,“治,你专心一点。”

    他本想继续教训男孩,吐出来的话在男孩耳中却全变成了“唔唔唔唔唔”。

    太宰治的心情霎时变得非常愉悦。

    点心在嘴里化开,男人迟疑了一会儿才面色难看地咽下。

    “不好吃吗?”太宰治看大哥的模样又自己拿起另一块咬上一口:“我觉得还不错哦。”

    “邻居小姐应该是个善良的好人。”

    “哼,善良的好人可不会把外面买的食物说成是自己做的呢。”大哥冷哼,他也看见了纸条,但他一口就尝出来食物里有很明显的食品添加剂的味道。*

    “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显得更有诚意罢了。”

    正当的欺骗与善人并不是对立的关系。

    这句话他是用极轻的声音说出口的。

    “你说什么?”

    “没事。大哥继续吧。”

    “继续?”男人一顿,复反应过来将手放在男孩头上敲了敲,“你把我的话当什么了!真是越来越会惹人生气了啊治。”

    除了时不时地附和,太宰治的模样分明是油盐不进。

    许久,大哥叹气,留下一大叠钱就离开了。

    女孩似乎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每天早晨天空一亮他就能听见她开门关门的声音。

    一天晚上他无所事事地走在街上,心血来潮把钱给了一个路人,路人给他买了很多的酒,他提着袋子坐在附近公园的椅子上喝了几杯。直到清晨才回家。

    他回家没多久隔壁的开门声响起,他忽然有些好奇,难以说清当时的想法,总之就是在女孩走了一会儿后他便从地上爬起来,顶着醉酒的迷离从屋外的楼道往下看。

    邻居背着书包,扎着马尾,一步一个脚印,像幼童般走在蜈蚣一样的街道上。

    前几日黑沉沉地一瞥令他以为女孩的头发是棕色,直到此刻在夏日清早缱绻的阳光下他才发现,不是棕色,是金色的啊。

    金乌一样的闪烁,如同他家金库里存放的柠檬黄的宝石。

    蜈蚣行走在街道的压抑与她形成强烈对比,他撑脸看得入迷。

    好饿。

    他躺在家里,盯向头顶晃射着悬挂的灯泡,饥饿感顺势将他吞并。

    想死。

    死亡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出来就像在政治课上问突然不讲政治的老师,哲学是什么?

    为什么哲学会成为政治这门课的知识要点?

    还是重点中的重点,必须横线强调加三颗星。

    太宰治幼时曾被上大学不久的大哥带去过大学学堂,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死亡哲学这个词。

    授课的教授留着花白的胡子,盘腿别具一格地坐在教室中央的讲堂上,他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他那时小,虽痴迷死亡带来的美感,但完全不懂为何会有人将死亡与哲学并列。

    是的,不是包含关系,他认为那是一种并列。

    不过儿时真的会同时思考类似哲学的抽象的东西吗?

    不会的吧。

    可长大后某一天却能恍然大悟,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样无解的天真探索,便是哲学。

    话又说回来,他还有一个疑问就是,教授老爷爷的腿盘这么长时间都不会腿麻的吗?

    他懵懵懂懂地听完一堂课,并对大哥表示下次请务必再带上他。

    大哥摸摸他的小脑袋,意有所指地朝他示意不远处的美丽女性:“治啊,就快点回祖宅吧,哥哥顾不上你呢。”

    太过分了!太宰治鼓起包子脸。

    所以把他骗来市区只是为了用他漂亮的脸庞吸引女性吗?!

    哥哥最讨厌了!

    他气呼呼地回东京郊外的祖宅。

    而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遇见将死亡与哲学并列的人了。至少是没有同时说出这两个词的人。

    他也没有去问哥哥那位教授的名字,只是在第一次想到自杀的时候,在对死亡还留有余地的畏惧的时候,那位教授一直留在他潜意识里挥之不去的话浮现出来。

    “我们有非物质的灵魂吗?会有东西能够从身体的死亡中幸存吗?”

    “我们被我们存在的地方,就是肉/体存在的地方所蒙蔽,但其实这只是一个哲学错觉。”*

    没有哦,没有灵魂,没有幸存,死亡就是没有意识,就是单纯的不在了。

    这么一想想他就觉得死不可思议地美好,不单再是向着阴暗坡道倾斜的的轮轴,而是天秤,是只有保持平衡才有意义的天秤。

    并且,他对之怀揣憧憬。

    不知不觉饿了两天了,第三天早上他饿晕在了夜神真一的屋子前。

    “夜神真一,请多指教。”

    女孩的表情很像在上课,他肯定她一定在这边学校做了很多次类似的自我介绍了。

    为什么会有她这样明明闪闪发光热情地活着,却又同时对人世仿佛没有了念想的人类呢?

    我边和太宰治随意地走在街上,边伸出舌头舔着刚买的冰淇淋。虽然要入秋了,但我还是很喜欢这种冰到肺腑的感觉。

    不知不觉和他走到了我上学的地方——横滨第一中学。

    太可怕了,好不容易的周末却还要受到学校的统治。

    我摸摸下巴:“这是我现在上学的地方,太宰君为什么会朝这边走呢?”

    我咬了一大口冰淇淋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牙被酸到了,于是我的面目逐渐扭曲。

    太宰治:“我是在跟着阿一走哦。”

    我:“”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我明明是在跟着你走!

    我没有申辩,只是万分悲痛地盯着他,就像刚上学的幼儿园小孩在控诉爸妈为什么要抛弃他们!

    太宰治试探着问:“阿一要进去走走吗?”

    “才不要呢!”

    由于实在不知道去哪儿,我也看出了太宰治对路途的熟悉程度比我好不到哪儿去,于是我提议去海边。

    说到海边,太宰治来了兴趣,他问我:“阿一上课的时候能听见海浪声吗?”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确实是听不见。

    不过我同样说:“下次我会努力听看看。”

    听到我的话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双手垫在脑后,笑吟吟地背对街道面朝我。

    “我只是随口说说,请不要在意。”

    “啊,我是认真的哟,”我想了想,措辞开口:“在太宰君问我上课能否听见海浪声的时候,我在想如果真的可以听见,那这会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呢。”*

    “但我从来都没有仔细地从嘈杂的人群里、从汽车的鸣笛声里去分辨海浪的声音。如果我能够找到那么一点点海浪打在礁石的浪漫之音,我是不是就不会对每一天都产生厌倦的情绪了啊。”

    大概是对浪漫的共鸣,我不由自主说了心里话。

    对每一天的厌倦,对人生的厌倦,这样暗沉低落不艳丽的话

    “抱歉。”我意识到了,所以道歉。

    太宰治久久没有回我,他只是维持这一个倒着走的动作安静听我诉说。

    “阿一不是对每一天产生厌倦吧,总觉得阿一你,是在对人类产生厌倦呢。”

    “太宰君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见了呢,第一天,在猫眼里,”他抬头,嘴角的弧度始终未曾淡去:“因为我没有开门,阿一显得十分开心呢。”

    “还有田边先生。”

    “一般人看见有人包裹得这么严实,满头虚汗,并且身上有呕吐物和药物的味道都会认为他是生病了吧。如果是重度的社交障碍他恐怕连与人对视都做不到。”

    “真正有社交障碍的人其实是你对吧?”

    “真一。”

    全中。

    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语言。

    我无言以对。

    唯一的突破点就是我觉得不是所有人都能分辨别人身上呕吐物、药物和垃圾的味道的差别。比如我,我甚至很不礼貌地认为他就是靠捡垃圾为生的那类人。

    我不喜欢观察别人,他人如何如果太过考量,那活着就太痛苦了。我的读者常常骂我毫无情感,但是他们骂归骂,我写的文字还是只有我自己的主张。我就是这样只活在自己的思绪里的那类人。

    我知道田边先生会外出倒垃圾,但我从没见过他翻找垃圾里的“宝藏“,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判定了他的社交障碍,因为我就是。

    我有那么顷刻间的胆寒,随后却因为看见海面上有人在迎风冲浪并且摔倒几次反反复复都还在迎难而上,就又释然了。

    他确实是看穿了我厌倦以至厌恶人的那一部分,可是我的本质并非是对人的厌倦,而是因为两个物种被迫相处的不适应。

    是的,我和人类是两个物种。

    我的养父名叫夜神硫克,他是一名死神,货真价实的死神。我也是,至少有一半是。

    我确实就是id为魔女的占卜师所说的异世界的死神之女。

    “太宰君真的太厉害了,”我感叹,“厉害到稍许可怕的地步。”

    “我可怕吗?”少年站定。

    “不,很可爱。”

    甚至我对他的好奇与喜爱越来越多。

    “真的好想知道在太宰君眼里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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